正文卷 番外 春熙里58号
郝笃修快十一点了才回来,梅蓝夫妻和关豫、麻苏月、宁宁一起等在书房,
胡乱洗了洗,换了身衣服坐下,宁宁给他端来一大碗鸡蛋面。
“先吃,吃完再说。”麻苏月跟在后面给他补了一碟小咸菜。
郝笃修看她一眼,皱起鼻子发出两声莫名其妙的哼笑,抓筷子,挑面条,热气卷上来糊了一脸,偏头吹两下,复又丢回碗中,再看她,接着哼笑。
这模样,一看就知道有事!
果然,他将筷子往面条里一插,转向梅蓝:“梅老师,你是不是没去何秋雁家家访过?”
“没有啊,她父亲就是学校的老师,有什么情况当场就沟通了,还访什么?你家我不也没去过?”
“但您知道我家住哪儿,您知道她家住哪儿吗?”
“城南吗不是?”
“吃饭,说重点——”关豫敲桌子。
“城南,春熙里58号,”郝笃修说重点,捞起了筷子但没吃饭,他不吐不快,
“三明两暗五间堂屋,加东西厢房,房子比你家多,院子比你家大,外圈有杨柳,内圈有桂花,前头还有个鱼池。那高级雅致的,一进去,我还以为进公园了呢!关键,人家住三口人,你家住了一二三四……”他开始数,数到半截转入下文:
“我是跟着别人进去的,回来时我竟然找不到路了!到处是青砖小瓦马头墙,回廊挂落花格窗,一大片,感觉比你们原来住的那大院儿大一圈儿!
我转了三圈,逮着两个游荡的小混混,每人塞了他们一盒烟,胡侃半天,终于知道那一大片原来都是何秋雁家的,是一个大院子!
解放那会儿,他家把院子一分两半,上交了西半个,中间留路,就是现在春熙里那个巷子。
咱们两家那时候才刚搬来,都没见过那一整个大院子的模样,遗憾!”
他摇头感慨半句,塞两口面继续:
“大跃进那年,他家响应号召,又把东半个院子的前宅后宅还有靠外的一排,都交给了国家经租,只留了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小院儿。
后来住户一家家的砌墙、开门、留胡同,就成现在这样了,跟鬼打墙似的!但青砖灰瓦白墙,照样好看!路灯一亮,我差点以为进了大观园!
可是,你们知不知道那大院子原来姓什么?”
他又一次搁了筷子,朝麻苏月哼笑一声,随即正了神色,跟关豫和陆姐夫说话:
“我让那两个小混混领着,找了几个上年纪的人问了问,可能是我穿的那身衣服比较唬人,他们都挺配合。
说那院子在抗战前姓麻,麻糖的麻!麻苏月的麻!叫春熙园!
说麻家有个织布厂,曾在朝外的那一排房子里,开了个大铺子卖布卖绸缎,生意好的不得了。后来打仗,南市成了沦陷区,就乱套了。
再后来,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家拿了房契出来,就改姓何了。
有房契,宅子就是他家的,能上交,也能出租。
他家因为上交了那么多房子,被街道连着表扬了很长时间,以至于到现在他家住的房子超了规格,都没人眼馋、没人敢说一句不好听的话。
陆大哥、豫哥,有那个房子在,我觉得那个印章不用查了,你们说呢?
不管启明是他的曾用名、小名还是名号,他跟麻家有关系是完全可以确定的了。
何,麻,房子,再加上启明那两个字……显而易见。
麻苏月,我可真是,同情你!你就不吃惊?不心疼?不失望?”他转过头来问,
“你逃荒乞讨砸石头修路的时候,想没想到过这里还有个住着你家房子的舅舅?”他再问。
麻苏月刚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猜到了大概,此刻再被这样问,竟是在迷糊之外生出了一种很滑稽的感觉,
不是吗?
她来南市六年了啊,麻洵也在这里待了三年多,
兄妹俩竟然都不知道,在同一个城市还有一座曾经姓麻的宅子,
呵呵……
笑一声吧,苦笑。
吃惊吗?也不算多吃惊。麻家祖籍在苏北,厂子在苏南沿海,在本省省城还曾经是都城的南市,置办个院子支应生意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心疼吗?疼。疼也白疼。祖宅都被占了,何况是这个?!
至于房产改了姓,
行吧,或许是麻家给何家的聘礼呢?那不就是两家结秦晋之好的见证了?
但,聘礼、偏房,这两个词放一起怎么就觉得有点讽刺呢?
她再苦笑一声低头,由着关豫将她的手抓过去握住,静了一会儿神,抬头问:“他们家老人呢?”
“老人?没有老人啊,他们家就三口人,你不知道吗?”郝笃修疑问半句,旋即明白:
“哦,你是说他家刚住进那院子的时候?我没想起来问,不过那些人没有一个提到他家有老人的,估计那时候老人就不在了。”
再扒拉几口面,他含混不清地加重了音调:“不是估计,是肯定!
因为他们都说何老师上交房产、何老师收房费,何老师怎样怎样,没有一个提到他家老人的。
有人猜着说是麻家做生意赔了,把宅子抵给何老师了;
还有人猜着说是逃难的时候何老师救过麻家人的命,人用宅子答谢他……
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他又疑惑。